想念必定突如其來，在那些訊息無人回覆，也無法打電話的時間。
那是他沒有告訴對方，沒有告訴任何人的習慣，打開電腦，關鍵字熟背於心，他沒有將那些影片存下來，勉強算是保守秘密的最後一道防線。
也不是真的有什麼關係，被知道了也不會怎樣，就是保守秘密本身令他好玩，這是他一個人的遊戲，敲擊鍵盤，戴上耳機，想念的聲音就環繞耳際，彷彿魔法。
「他們讓你唸字典？」
「對，」Tom在電腦螢幕裡發笑，「你要聽嗎，我把網址傳給你。」
「好啊，上次是什麼？圓周率？」
「很天才，對吧？」他目光在螢幕上游移，敲了幾下滑鼠，Chris便收到訊息。
「別現在開。」Tom說。
「為什麼？」Chris忍著笑。
「我不想這樣聽見自己的聲音，好奇怪。」
「知道了。」於是Chris動手把網址存了下來。
他承認想念，想那是一種很美的情緒，他會在聽見他的聲音時微笑，看見他出現在螢幕對面揮手而跟著提高聲音，他會變得笨拙，又變得細膩，他趁對方不注意而輕觸鍵盤，又好笑地拿防塵布擦掉指紋。只是他不讓他知道。
「掰掰。」Chris說，「早點睡。」
「知道了。」他說，笑著闔上電腦揉揉眼睛。
我想他了。Tom嘆了一口氣，不免有些挫敗。然後他從書架邊邊，被厚殼精裝書擠壓的角落挖出一本相對薄的剪貼簿，他不是每次都這麼做，但他確實這麼做，把Chris的雜誌照剪下來，這讓他覺得自己像個高中生，他不討厭這種感覺，因為想念很美。
但他不會讓Chris知道，絕對不會讓他知道。
他隨便翻開一頁，Chris戴著黑框眼鏡向他微笑，他倒在沙發上，那一頁就癱在胸膛，把他的左胸腔熨得平整又發燙。
他們讓他穿上軍綠色風衣，立起裡頭的襯衫領，設計師皺著眉猶豫，又解了他兩顆扣子。
「我以為這是倫敦的冬天？」他扯扯領子打趣道。
「是的，所以請讓我們的讀者能有些在寒風中沸騰的東西。」說著，他又少了一顆扣上的鈕扣。
他趁影棚裡還一陣忙亂接通了Chris的電話，視訊螢幕恰好對準了正敞開的領口。
「他們讓你出賣色相。」Chris扭著眉頭怪聲怪調。
「被你這麼說可是我的榮幸。」他大笑，又趕緊按按眉角希望不要掉了粉再被化妝師罵，好吧，他們也不會真的狠下心罵他。
「今天還有別的工作嗎？」
「沒，今天就這樣了，」他邊說邊環伺四周，「好了，我得和你說再見了。」
「噢，我聽見他們在叫你了。」然後他開始用奇怪的聲音大叫著模仿，「Tom！」他說，外接一個誇張的抖音。
「你夠了。」Tom正要掛斷電話，肯定又把臉上的粉笑到不知哪裡去。
「嘿，等等。」Chris忽然說，「我很想你，Tom。」
Tom火速切斷了視訊。
他有些心不在焉，當攝影師要他微笑，他一臉肅穆地看向了左上方，那是眼神在思考時下意識上飄的方向，攝影師迅速喀嚓兩下快門，然後告訴他：「這表情不錯，但是Tom，放下你的手臂好嗎，我們沒在賣錶。」
攝影師要他休息一下，化妝師便衝上來補妝，「男朋友電話，嗯？」她一邊飛快往鼻子上打粉撲一邊問。
「你怎麼知道。」他驚訝地有些心虛。
「這裡，這裡，」她迅速比劃，「笑過頭了先生。」
「抱歉。」Tom苦笑道。
「告訴我細節就原諒你。」
「哪有什麼好說的。」
「你知道我現在就能幫你畫眼線再刷個睫毛？」
「好吧好吧，」他雙手合十假裝求饒，「他說他想我。」
化妝師用一種被噁心到了的眼神瞪他，「早知道就不問你了。」她說。
「你逼我的。」他聳肩。「可是，」他接著說，「我掛了他的電話。」
「謝天謝地，我不想知道了。」
「我沒讓他把話說完。」
「為什麼？」她又瞪他，「害羞？」
「才不…好啦，可能吧，大概？」
「嘔。」她最後拿粉撲在鼻子狠狠按了一下。
「抱歉上次掛了你電話。」電話一響，他立刻把還撲在肚皮上的剪貼簿扔進沙發下。
「老實說我滿受傷的。」Chris抽了兩下鼻子。
「對不起。」他眉毛都揪在一起。
「好我原諒你了，但你得告訴我原因。」
「呃，」他嚥了口口水，「Lisa說…呃我是說，或許因為我…那個，就是，嗯…害羞？」
「害羞？」
「對，」Tom豁出去似點點頭，「害羞。」
他看見Chris頓了一下，然後無可抑制大笑起來，他想叫他住嘴或者假裝惱怒，卻也無法抑制地跟著笑，「很蠢對吧？」
「才不，」Chris用力深呼吸幾下，「聽著，我得告訴你。」
「嗯？」
「等等。」他看見Chris低下頭，似乎在操作什麼，然後他聽見熟悉的聲音在背景響起，與其說熟悉，那根本是他自己的聲音。
他正用非常字正腔圓而且低沉而且性感(好吧他必須承認自己的性感)的聲音唸出圓周率，每個數字與數字間有恰好的間距，音調在合適的地方上下高低，如果Chris把螢幕傳給他看，他便會看見自己在認真思索下緩慢地眨眼睛。
「這是？」
「我不需要把他們存下來，每個影片的關鍵字我都記住了。」Chris說，「我太想你的時候，就會聽十四行詩睡覺。」
「喂，」他忍不住笑，「沒禮貌。」
「這會讓你害羞嗎？」
「嗯，」Tom無法否認，「但我不討厭。」他又猶豫了一下，「因為我也會想你。」
「所以我不是自己一個了。」Chris向他微笑，「真好，你願意常常讓我知道嗎？」
「不，我喜歡讓你自己想我。」
「真壞。」
於是他們一起大笑。
他偶爾會讓他知道他多想他，畢竟想念是那麼好，但他還是絕對必定肯定不會讓他知道剪貼簿。
Tom一邊努力伸展把簿子從沙發下撈出來，一邊碰著腦袋，一邊還是忍不住哼起歌來。